梁永三阿伯人物誌
撰文: 李宜軒

第一次跟永三阿伯說話，是今年十月份在台灣學校領義賣的白蘭地香腸的時候。我向阿伯謝謝他的香腸，這香腸美味可口又衛生，當然瞬間被秒殺，順利幫學校募款成功。他說他不敢居功，這都是他們(指著他的媳婦們)去發落的。阿伯拄著拐杖坐著，笑盈盈看著小朋友玩耍的慈祥身影，自此留在我的心中。沒想到這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阿伯。永三阿伯可以說是少數恩澤遍布整個大華府台灣人社群的人，連我才來馬里蘭不久，也被他的愛心所眷顧，我們品嘗著他研發出來的各色小吃，彷彿他還是在身旁看照著我們這些幸運的台灣囝仔。

我對阿伯的印象是他無私奉獻，充滿愛心。而阿伯不是一開始就如此精於廚藝的，剛來美國的學生時代時，他的太太溫素娥女士，就開始做饅頭或肉粽等台灣小吃分享給大家，當時的阿伯，都頂多兼個”二手”，在旁邊打打麵粉糰或綁肉粽而已。一直到太太過世後，看到她留下來成堆的台灣小吃食譜，才讓想念太太阿伯，一樣樣的拿出來做。他以科學家做實驗的方法把製作過程改良，將食譜標準化。為了讓同鄉不要每次活動都吃的”離離落落”，他大手筆升級配備，把產量提高，普通小家庭廚房的產量跟阿伯的比起來，簡直是小巫見大巫。阿伯把這項服務當作事業在做，花了很多積蓄添購了專業的烹調設備，像是常看到的那台挫冰機、手工蛋捲鐵板、紅豆餅機、專業的瓦斯爐大蒸籠、還有古早味冰淇淋春捲的磚塊花生糖和大刨刀! 你想得到的都有，簡直是台灣夜市傢私的大蒐奇。這些機器一件比一件重，都是阿伯不惜成本從台灣請人帶或托運罰款加錢回美的，每一件的獲得都不容易，連台灣的街頭小販，也被他的誠意感動，願意將做生意的獨家祕方傳授給他。阿伯慈善小吃的事業規模，一發不可收拾，為了加蓋一個專業的小吃工作室，讓助手們方便工作，他從藍圖設計到建造親力親為，一點都不馬虎，比起自家的房子之修繕更重視。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感，讓阿伯能有這樣的堅持? 從懷念太太，繼承太太的心願開始，阿伯對心愛的故鄉台灣這樣表達最深的情意，把這份愛心發揮地淋漓盡致!

永三阿伯是受日本教育長大的人，畢生以嚴謹的態度奉獻給科學，他一直工作到高齡82，做到2012年才退休。他退休後大部分的時間都貢獻給他深深疼惜的台灣學校。連在過世的前一刻還在做肉圓，蒸鍋上擺著還沒蒸熟的肉圓，裝肉圓的盒子上寫著Oct18,18，安靜的廚房，時間彷彿凝滯在他離世的那一天。常聽玉蓉姊跟學校其他廚房幫手們提起，有心人想幫忙阿伯煮食，還要看那個人夠不夠認真呢! 他會觀察每個人的做事態度，如果是不勤快認真的，他寧可你不要來廚房打擾大家，所以義工們烹調美食從來不隨便。這種嚴格的態度，也反映在食譜研發上，學校的順珍說過，凡是他覺得不夠完美的作品，他會選擇丟棄，不會拿出來給大家吃，再回頭改良食譜。回台灣時，他遍尋小吃食譜回來加以改良，目的是為了讓美國的台灣孩子吃到故鄉的滋味。因為在美國出生成長的孩子們，要認識台灣，從飲食文化開始是最容易的。讓孩子先喜歡上台灣小吃，自然會對故土漸漸有所認同與牽絆。這是永三阿伯做小吃的出發點。此外，他覺得食譜是要給「願意做給大家吃的人」而不是給「只做給自己吃的人」，而這也是他留給台灣學校的資產，他很努力保護著。他對台灣學校孩子的疼惜，從許多堅持中可以知道，他的名言是「小孩吃了會大，大人吃了會胖」，這就是他的小孩優先理論。還有中秋市集台灣學校販賣的小吃，自己人不能私藏先買，要先讓不常出現在同鄉會的人能優先購買，讓他們也能嘗到故鄉的美味，感受同鄉的溫暖。永三阿伯真是一個懂得體諒人、照顧眾多後輩的大家長。

當過台灣同鄉會理事的永三阿伯，只要是台灣社群的事物都願意奉獻，台灣文化中心，同鄉會，台灣學校，都有他的足跡。阿伯的身邊聚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台美人一起對台灣社群奉獻。他跟台灣學校的朋友，感情像家人一樣親密。對同樣出門在外，家人遠在台灣的晚輩們，阿伯有著屹立不搖的父親形象。他和玉蓉、桂琴、春黎和順珍這些努力做事，能幹的媳婦們一起工作，教他們一起做小吃，同時會跟他們分享他的人生故事。他常常傾聽桂鈴他們這些女兒們說話，並且像父親一樣關心著他們。雖然阿伯跟他們也會為了學校事務意見分歧而拌嘴，但並不會因為這些意見不同而影響感情。桂鈴跟玉蓉姊都表示，因為來美國太久了，反而跟阿伯的父女緣份還比較長。

此外，阿伯在台灣學校教日文，會自己掏腰包幫學生添購日文字典和整套的CD+課本，而且都是斥資從台灣帶過來的。這個老師，比學生更認真，他最在乎學生是否能把日文學好。而榮松在台灣學校學習日文多年，先後跟隨過鑛琪與永三老師，他說阿伯的日文課教材很特別，有種日治時代長大知識份子的浪漫，阿伯會講古典文學、喜歡詩歌改的日文歌，帶大家讀童話故事。阿伯的一生經歷可以說是台灣近代歷史的見證，日文是他第一個學習的正式語言。台灣學校日文課的黃金時期，有好幾個像阿伯一樣背景的耆老教師同時授課，包括他的哥哥梁鑛琪醫生，可惜他們都已經漸漸凋零。阿伯在台灣學校很服眾，家長會的年輕一輩也是阿伯長阿伯短的，很驕傲被他所認同。儘管阿伯對大家視如己出，無論他跟大家有多麼熟，他很嚴謹地堅持女性不能單獨拜訪他，因為他不希望惹來閒言閒語讓大家難做人。阿伯真是個嚴以律己、有智慧，並且是設想周到的長者。

更厲害的是，永三阿伯興趣廣泛，無所不會。他終生學習的精神，讓我非常受啟發。即使是已經高齡八十幾，他還是努力保持每天學習新事物的好習慣。除了研發台灣小吃外，他為了能跟台韓混血的孫子溝通，他特別去學韓文。為了加蓋工業規格的工作室，他修工程課程，拿學分考證照，自己畫設計圖、監工，才有這個動線實用性都完美的工作室。他也會焊接，我們中秋市集的台灣立牌就是他的作品。他學台語文，會用台語文寫詩，希望台灣學校能把台語文傳承下去。他學吹玻璃，因為好玩又能創作。他自嘲五音不全，但又很酷的去學彈吉他。永三阿伯堅持要一直進步，學習讓他的精神狀態一直很好，不會因為年紀大而退化。歷年來我們同鄉會大受好評的中秋市集活動，整個概念就是用台灣夜市的形式，這也是阿伯當年的創意發想。永三阿伯留給我們大華府台美人的文化跟情感資產，真的都非常寶貴! 雖然阿伯已經去天上，但他留給我們的，有他積極學習的人生哲學，有他對台灣社群無私奉獻的愛，這些是會一直傳承下去，一代接一代，永遠不會結束的一堂課。

這是永三阿伯一首可愛的台語文詩，請大家欣賞:

          Log'ar        鹿 仔 


         Logbuo nngxsvaf-ciaq,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鹿 母 兩 三 隻,


         Iu'iw chvizhao ciah.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悠 悠 青 草 吃. ?


         Logkviar phiaw-jixkix,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鹿 囝 標 字 記,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Tanglaam saipag iar.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東 南 西 北 野.


         Logkafng purn siQbad,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鹿 公 本 相 識,  

         InhQo kym laai tag?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因 何 今 來 觸 ?


         Karm si chiuxnaa-tiofng,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豈 是 樹 林 中, 


         Logniuu viar chid pad.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鹿 娘 影 七 八.    

照片由紀榮松與劉順珍提供